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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／黃寶凜（황보름）、譯者／簡郁璇

離開之人的故事
   直到書店營業之前，英珠都在讀小說。英珠很喜歡小說能讓她擺脫自己的情緒，並靠近他人的情緒。她會跟隨小說中的人物，時而哀慟，時而痛苦，時而悲壯。盡情地吸飽他人的情緒，闔上書本之後，無論是世上的任何人，英珠似乎都能理解對方。
　　英珠多半是為了尋找某樣東西而閱讀，只不過她翻開第一頁時，並不是每次都清楚知道自己要找什麼，通常都是讀了數十頁之後，她才會頓悟「啊，我想找的就是這種故事啊」。也有些時候，她準確地知道自己在找什麼。英珠從一年前開始閱讀的小說就可歸類為「離開之人的故事」。主角可能是離開數日，也可能是離開一輩子。儘管出發時的模樣各不相同，但每個主角的離開，最終都改變了他們的人生。
　　當時人們對英珠說：「我搞不懂妳。」
　　也有人說：「妳為什麼只想到自己？」
　　每當快要忘記那些人責怪自己的聲音，那些話語就會如幻聽般出現。就在出現的次數開始變少了，它們又會從記憶的那一頭瞬間衝過來。每當碰到這種時候，英珠的內心就會有些被擊垮。但她不想再被擊垮了，於是便鑽進了有離開的人物出現的小說。
　　英珠彷彿打算蒐集這世界上所有關於離開之人的故事，在她體內的某處，有個離開之人群居的小鎮。在那個小鎮，充斥了關於他們的各種情報，像是他們離開的理由、離開時的心境、離開時需要的勇氣、離開之後的生活、事過境遷的情感變化，以及他們的幸福、不幸、喜悅與悲傷。只要英珠願意，她隨時都能造訪那個小鎮，在他們身旁安然躺下，靜靜聆聽他們的故事。他們透過訴說自己的人生故事，給英珠帶來了安慰。
　　英珠以這些離開之人的聲音，蓋過了那些說「我搞不懂妳」、「妳為什麼只想到自己」的聲音。她借助那些裝盛於自己體內、離去之人的聲音，如今，她能鼓起勇氣對自己說：
　　「當時妳是別無選擇。」
　　這幾天英珠閱讀的小說是莫妮卡．瑪儂（Monika Maron）的《悲傷動物》（Animal triste）。小說的主角是個把「離開」實踐得很徹底的女人。女人離開了丈夫與女兒，因為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，因為她認為人生中最重要的即是愛情。因為女人不得不離開，所以當然也不會產生任何罪惡感，而就在自己深愛的那個男人離去之後，她為了永遠不忘掉與他曾經有過的記憶，自此不再為人生覆上任何記憶。為了記住男人，她放棄了能稱為生活的種種型態，獨自度過了數十年。如今，她已是百歲的老嫗，又或者是九旬了。
　　對英珠來說，好小說能帶領她去到超乎期待的地方。這部小說可說是「為愛離開的女人」的故事，而原本英珠關注的焦點是放在「離開的女人」，但現在她卻開始思考人能「為了愛」做些什麼。女人長期戴著男人留下的眼鏡，結果搞壞了自己的視力，只因戴上這副眼鏡，是能留在他身邊的最後一個可能性。
　　英珠心想，要怎麼做，才能愛一個人愛到這種地步？她思考著要如何追念五十年前的愛情，又或者是四十年前的愛情，獨自度過那漫漫歲月？要如何才能不產生悔不當初的念頭，又是如何能確定那男人就是唯一的摯愛。英珠無法理解，不過她覺得女人很帥氣。女人選擇的人生型態很強烈，實現的手段也很激烈。
　　英珠將目光移開書本，抬起頭，細細地咀嚼女人說的話：「在人生中最讓人懊悔的，莫過於錯過愛情。」在人生中，最讓人懊悔錯過的，真的是愛情嗎？難道就只有愛情嗎？愛情真有如此偉大？英珠認為愛情本身是美好的，但並不覺得愛情就比其他事情更偉大。有人就算不談戀愛也能活下去，就像有人只要有愛情就能活下去一樣。英珠認為，換作是自己，就算不談戀愛也能活得好好的。
　　就在英珠陷入沉思之際，閔俊則是用乾巴巴的抹布在擦拭咖啡杯。直到事先設定鬧鈴的時鐘告知下午一點到來，閔俊將抹布放回原位後，便走向大門的方向，將掛牌翻面，換成「營業中」。聽到閔俊準備開店的動靜，英珠的思緒也跟著回到現實。英珠想問問關上門走過來的閔俊，關於愛情他是怎麼想的，但她決定還是不問了。她可以預想閔俊會怎麼回答。他肯定會先露出彷彿在思考的表情，但最後又回答：「不知道耶。」英珠希望閔俊可以說出自己在遲疑的那一刻想了些什麼，他卻不肯輕易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。
　　把掛牌翻面，走回來時，閔俊再次拿起抹布，擦起原本已經擦好的杯子。英珠看著閔俊心想，幸好自己沒有開口問他，反正答案只有一個，那就是英珠自己此刻所想出的答案。英珠明白，人生就是帶著自己的答案生活下去，與現實互相碰撞，不斷進行實驗。接著，幡然醒悟的瞬間就會到來，發現自己從過去至今心中所抱持的答案其實是錯的。那麼，我們又會再次懷抱其他答案活下去，這就是我們平凡的人生，因此，在我們的人生中，答案會一改再改。
　　英珠對依然在擦拭杯子的閔俊說：「閔俊，今天也麻煩你了。」
 
作者簡介
黃寶凜
在大學主修電腦工程，而後於LG電子擔任軟體開發人員。經歷數次的入社與離職，仍希望不要失去每天閱讀與寫作者的身分認同，著有《我會每日閱讀》、《生平第一次的泰拳》、《這樣的距離剛剛好》。
「這本書充滿了我所喜歡的人事物。書、社區書店、在書中讀到的佳句、想法、省察、體諒與親切，懂得保持距離的人們之間的友情與寬鬆連結、成長、真誠有深度的對話，以及一群善良的人。」
 
譯者簡介
簡郁璇
專職譯者，期許在時間的淬鍊下，練就收放自如的譯筆。譯有《關於女兒》、《我是金智恩》、《他人》、《兩個女人住一起》、《中央站》等數十冊。
臉書專頁、IG：小玩譯。
 
刊登來源 : 每週好書讀https://www.cna.com.tw/proj_goodbook/literature/366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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